跳转至

奔马⚓︎

约 3146 个字 预计阅读时间 10 分钟

丰饶之海四部曲的第二部。与《春雪》不同,更加狂热,也更加惨绝;多了一份时代的包袱,少了些贵族的多愁。

从清显“转世”到饭沼勋,“昭和维新”开始了,青年人开始鼓吹“大和魂”了,“神风特工连史话”成了教科书,刺杀暗杀成风。一种昭和初年日本的青年人思想管窥。从五一五到二二六,皆如其实。某种意义上被吐槽烂了的“昭和男儿”,反而是对日本改变最大的阶段,也昭示了掌握明治维新成果的“新一代”,在日本列岛政治智慧下所作出的探索。

至于这本书,风格和《春雪》对比实在太大,读完《晓寺》回看,又感觉其蠢蠢欲动的“轮回”之说早已埋下伏笔,不过在狂热的军官干政氛围中被早早遗忘了。不得不佩服三岛的驾驭力,读之酣畅。

摘记⚓︎

关于记忆|往事

各种记忆之中,随着时间的推移,梦境和现实变成等价的东西。曾经发生过的和似曾发生过的境界逐渐淡漠。在梦幻和现实迅速消蚀的基点上,过去又和未来酷似。

早在青春年少之时,现实只有一个,未来看样子却孕育着种种变相。随着年龄的增长,现实变得多样化了,而过去显得扭曲于无数的变相之中。而且,过去的变相一个接一个同多种现实相结合,于是和梦境更加浑然一体了。因为,这种游移不定的现实的记忆,早已同梦境相去无几了。

人们对于共有的往事,可以狂热地谈上一个多小时。但是,那不是会话。孤立的怀旧之情,只有找到可以分享自己的对象,方可进行长久的梦幻般的独白。 各自的独白继续下去,不久就会发现,眼下的他们并不具备任何可以互相交谈的共同话题。两个人只是站在桥梁断绝的两岸悬崖上。

关于佛经|轮回转世

四有轮转:是指“中有”“生有”“本有”和“死有”,此被作为有情的轮回转生的一个周期。两种生命之间,有一段短暂的因果报应期,称“中有”。“中有”的期限短则七天,长则七七四十九天,在这个期间内投胎再生。

“中有”并非仅仅是灵魂的存在,还具有五蕴之肉体,犹如五六岁幼儿之体形。“中有”身段轻灵,耳聪目明,不论多么遥远的声音都能听到,不论什么样的障壁都能透视,想到哪里就能立刻到达哪里。不为人者肉眼所能见,只有那些极纯净的得通天眼的人们,才能看见这些童儿能徊飞翔于空中的姿影。

作者暗示的转世也就从这个阶段开始。


图绕迷界即六道一一地狱、饿鬼、畜生、修罗、人间、天上——永无休止地循环往复。但“转生”一语,有时包括由迷界走向悟界的意思。此时,轮回即止息。轮回必然是转生,但转生未必是轮回。

总之,佛教不认这种轮回的主体,但不承认所谓常住不变的中心的主体。因为佛教否认我的存在,因此也就不承认灵魂的存在。它所承认的只是:通过轮回而生生灭灭流转的现象法的核心,所谓心识中最微细的东西。这就是轮回的主体,即唯识论所说的阿赖耶识

事实上三岛在《晓寺》中的大篇议论都是从阿赖耶识生发的,然后拓展到唯识论的细节中。这也是这个四部曲我看不懂的开始。

如果轮回的主体是阿赖耶识,轮回运动中的样态就是业。而且由于学说的不同,分为多种流派,故而佛教开始出现百千异说,呈现五彩缤纷的局面。有的学说认为,阿赖耶识已经为罪恶所污染,就是业的本身。有的学说主张,阿赖耶识半污染半无垢,隐藏着向解脱过渡的桥梁。

关于“神风”|“大和魂”|“昭和维新”|“清君侧”

“这个世界,治人者是凡人,被人治者亦为凡人。几人治凡人,犹如于大海之内无舟楫而欲救溺水者。惟有祈祷皆浮宝,亦即救助溺水者之舟楫也。” ——樱园。

樱园先生珍爱年轻人的武骨,他们大多不谙文雅。站在白川原头赏月时,想到今年明月抑或当世所见最后之明月;赏櫻时便想到今年之樱抑或最后看到的樱花。于是,相互吟咏水户志士莲田市五郎的和歌:“每思挥矛望月明,何时照我骸骨上。” 据樱园先生之教,幽世无生死,现世之生死均由伊邪那岐、伊邪那美二柱神之祈求所得。但因为人是神之子,只要其身心不犯其各色罪秽,履行神之古道,率直、纯正、清澄,摆脱现世死灭之境而升天,就可以变成神。

对于“人”的终了所赋予的意义。要想让人为你而死,你得先告诉他们死后的极乐。


大家都很清楚,不以步枪对付步枪作战,本是他们一伙举事的本义。神助在我,神不喜欢敌方洋式式器,以一剑制强敌,原是举兵的本来意愿。西洋文明发明的武器愈益锋利,皆是为了对付我们。假如一味与之对抗而陷入修罗道中,樱园先生所言之“古道复归”必将旷日持久。明知必败,仍以一剑相对,可以说正是他们意志之所在。这才是“雄伟大和魂”的精髓。

很经典的一种宣传。以剑对上枪炮:东西的对抗在器物上的彰显。


本多对饭沼勋的劝告(关于《神风特攻连史话》):故事的危险是剔除了矛盾。这位名叫山尾纲纪的作者,或许是忠实于所能涉及到的史实的,但为了使这本薄薄的小册子内容统一,他必然排除了众多的矛盾。还有,这本书过分固守于处于事件核心的纯粹的心情,牺牲了外延,不仅缺少世界史般的展望,而且连神风连的敌方:明治政府的历史必然性也被忽视了。这本书太缺少contrast了。

我并不打算支持基督教思想的清新,而嗤笑神风连思想的腐朽冥顽固陋。我只是认为,学习历史不可局限于一个时代的某一方面,而要反复探讨组成这个时代诸多复杂的相互矛盾的各种因素,对赋予每一局部以特殊性的诸多要素细细考究一番,然后再置之于整个时代均衡的展望之中加以观察。我认为这才是学习历史的意义所在。

学习历史,决不意味着援用过去部分的特妹性,证明现代部分的特珠性是正当的。不可由过去一个时代的镶嵌画里截取一定形状,镶在现代部分的形状里而大叫“快哉”。否则就是单纯玩弄历史,像小孩子玩游戏一般。


饭沼勋的狂热: 依偎在慈母心怀中的观念,立即变成血的观念、芟除邪恶的刀剑的观念、连头带肩斜刺里砍下时血花四溅的观念、抑或连接着切腹的观念。“落花缤纷”的时候,鲜血淋漓的尸体立即化作芬芳的樱花。所谓纯粹,就是将截然不同的观念任意转换,因此,纯粹就是诗。

似乎可以看作是军国主义狂热的一种前瞻预演。

(饭沼勋)虽然有些支支吾吾,但还是决心说出来了。

“太阳的……站在日出时分的悬崖上,朝着太阳膜拜……一边俯瞰光辉的大海⋯⋯站在崇高的松树根上……自刃而死。”

“要是血坏了,还是放出来的好,国家的病也就得救了。”

“没有勇气的人,只会围在病入膏肓的祖国身边打转转,这样下去,国家就会灭亡的。”

关于纯粹的死亡

我想堀先生是能理解的,神风连不光是同军队作战的。镇台兵的背后存在军阀的苗头,他们是把军阀当作敌人进行战斗。我坚信,军阀不是神的军队,只有神风连才是陛下的军队

不能学父亲(饭沼)的做法,时而用恶稀释正义,时而用正义稀释恶。希望悄悄藏于自己体内的恶,必须是纯粹的,就像正义是纯粹的一样。无论如何,一旦遂愿,终归要自刃身死。 到那时,一刀之下,体内纯粹的恶,也会连同行为纯粹的正义一起死灭。

关于槙子|爱情

槙子盯着夕暮里的门外说道,她那清幽的嗓音同沙沙细雨十分和谐

槙子有个习惯,当着这帮小哥儿们,她是从不插嘴的。不过,她心里明白,他们如此高谈阔论明明是故意说给她听的。她把目光对着勋,眼睛里含蕴着温润的母性的慈爱,犹如在夜阑雨露瀼瀼的庭院草木丛中,随处探寻潜隐着的血一般晚霞的余孽。

勋倏忽闭上眼睛,只在心中贪婪地品尝着眼前模子的倩影。他企图悄悄将她那自皙而娇美的笑颜,完好无损地一口气纳入胸中,谁知越着急越像掉落的镜片一样,将她的影子弄得支离破碎。

两人的嘴唇一旦接触,一种甜美的情感便缓缓奔流起来,这使勋深感惊讶。两唇的接触使世界颤动了。从这个接点开始,自己的肉体逐渐变质,沉渍于一种无可形容的温软而滑润的感觉之中。当他咽下槙子香唾的时候,这种感觉达到了顶点。

这一段我无数次梦回电影《二二六》,那些举事的青年军官和妻儿惜别时候的片段。好吧,可能导演也参考了这本书的描写,故意选了一些很美丽出众的演员。

其他的细细碎碎

勋感觉到,自己的肉体缺少明显的棱角,变成一堆柔软摇荡的肉了。他的体内充溢着温润而绵软的肉的雾气,一切都模糊不清,不管哪里都寻不到秩序和体系,也就是没有柱子。以往,他周围闪烁不定,不断赋予他魅力的光明的碎片消失了。

欢乐与不快,高兴与悲哀,全都像肥皂一样,滑过肌肤,肌肉恍恍惚惚地尽皆浸渍在肉的浴池中。

当勋将刀刺进老丑的肉体,将其杀死时,勋长期在自己的世界被温热的具象化的观念中,抑或感受到远超越骨肉的亲情。勋在供词中说:“绝非出于憎恨而刺杀。”

当代世界上没有什么纯粹的犯罪,只有出自某种需要的犯罪。 ——王尔德

梗概

《奔马》是《丰饶之海》四部曲的第二部,发表于一九六七年《新潮》杂志二月号上。小说通篇以前一卷主人公松枝清显“转生”饭沼勋为轴心构思故事。小说中的勋,从小磨练剑术,获剑道三段。年龄稍长,则以《神风连史话》为人生理想,网罗同道,秘密组织昭和神风连,企图暗杀财界巨头。事泄被捕后,赢得社会各界的同情,随后在法理和爱情的救助下获释。但勋雄心不死,又私自行动,杀死财界巨头藏原,遂了终生之愿。最后切腹自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