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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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岛由纪夫的短篇小说集。早期作品。原谅本网站的很多日本小说都是三岛的作品。很遗憾没有一个印象十分突出的故事,但是能明显感到作者的尝试,包括描述的人的形象、故事的展开,故事本身。同性恋、自我洁癖、艺术贵族,狂乱的性爱。可能不止《仲夏之死》中死在仲夏的孩子和女人,还有死在仲夏的日本吧。
香烟⚓︎
老年的静谧的智慧,将伴着秋末时常有的干爽和明净落到我们每人的头上,到了那一天,我也许会顿然明白过来吧。然而,那时候即使明白,也变得毫无意义了。
就是说,他长大了——童年珍藏着一个密封而盖上印鉴的箱子。少年千方百计想打开看个究竟。盖子打开了,里头什么也没有。于是,他明白了:“百宝箱这种东西,一直都是空空洞洞的。” ... 但是,百宝箱果真是空的吗?打开盖子时,不是有些看不见的重要的东西逃出来了吗?
◆ 我向委员借了钥匙,走进积满尘埃的文艺部的房间。这里的书箱上摆着精细的文学大词典。我把这本厚重的书摊在膝头上阅读。好容易摊开来,再合上实在太麻烦,干脆连不用的地方都一段段读完了。这时候才发现,迅速沉落的太阳,犹如暗夜里水面上反照的微光。
春子⚓︎
麦莉塔: 这是玫瑰花呀。 萨 福: 这花正在你的芳唇上燃烧呢。
◆ 所谓“春子事件”,在当时只不过是普通的私奔事件。在一份仁丹和化妆品广告占据了整整一页的报纸上,用大标题写着“伯爵的爱女偕同专任司机私奔”,
◆ 然而,燕子似乎给了我一种轻快的教训。我想,要是赋与我一双少女般长着长睫毛的眼睛,我一定要再一次守望燕子的去向。燕子只不过暗示了一半的教训。
◆ 听到这句话时,我的脑里浮现着鱼油一般腥腻的淫思——犹如初会一样,我狼狈地细细打量着春子的面颜。然后,使自己的心境终于平静下来。
◆ 正巧,巡逻飞机在屋脊上面轰鸣,我想那里定是一派月色明净的天空。
◆ 春子已将半个身子压到了床上,一股噎人的香气夹杂着犹如涂抹白粉的家畜发出的气味,弥漫着整个床铺。我看到浮现于微明中的窥视般的嘴唇,嘴里微微显露出洁白的牙齿,那一颗颗牙齿洋溢着美丽而诱人的光彩。
对于这种急促的叫喊,总想含着眼泪给予回应。这似乎是穿过暗夜寂寞的荒原、向我奔驰而来的呼喊。
◆ 事实上,对于春子来说,私奔事件在她的生涯中,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具有多大意义,那些貌似有意义的过去,早已变成容易驯养的小猫,总是在女主人的脚边昏昏欲睡,只要唤它一声,小猫就微微睁开眼来,温柔地舔舔女主人的手心
◆ 此时,我最大的心愿是想把同春子一道走出屋子的路子一把拉回来,但我还是控制住了自己。再没有比这个时候,更加坦然地陶醉于痛苦的甘甜之中了。
◆ ——当晚过了十点,春子和路子回去之后,一种平时少有的甘甜而温热的情绪萦绕在我的心胸。那天夜里,我梦见她们比赛摔跤,姊妹两个像野狗一般叉开双腿站在那儿。两人都穿着女艺人的衣裳。
◆ 暮色如猝然倒地的病人迅疾到来了。想到今夜单人床上的寂寞和黑暗,我就有点儿受不住了。路子依旧坐在椅子里,她抬起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仰望着我,就像仰望柱子上的挂钟。那眼白看起来泛着水蓝色。我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我感到她的肩头在颤抖。我凑过嘴唇,她用可爱的坚实的芳唇回应着我。
◆ 于是,我猛地感到一阵疼痛。说疼痛也许是错觉,我的嘴唇承受着慵懒而凝重的力量,被温热紧紧地吸引住了。我的嘴唇打皱了,麻痹了,显露出危险的神色,抑或连神仙也不敢正视。我开始做梦了
仲夏之死⚓︎
在那豪华纷乱的夏天
我们被死亡深深震撼
波德莱尔《人工的乐园》
◆ 生田朝子在永乐庄的房间里睡午觉。她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她穿着一件淡红色亚麻布连衣裙,双膝从那略嫌短小的裙裾下面露出来,从她的睡姿上,根本看不出是一位儿女绕膝的母亲。肥硕的素腕,毫无倦容的脸蛋儿,微微翘起的嘴唇,尽皆洋溢着一种稚气。天气炎热,她的额头和鼻翼渗出了汗珠。苍蝇嗡嗡地低声鸣叫,灼热的大气像揭开的蒸笼。午后风已停息,人也慵懒起来,她穿着淡红裙子的柔软的腹部,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 旅馆的人们经常看到三个孩子一块儿玩耍;再说,做母亲的,不管如何颠狂,竟然没有及时觉察自己两个亲生孩子的死,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 半路上,朝子回头看了看,大海一片平静,接近陆地的水面闪耀着银白的光芒,鱼儿在跳跃。看来,蹦跳的鱼儿陶醉在无限的欢乐之中,而自己却陷入了不幸,朝子实在感到不平。
◆ 不论什么样的死,死总是一种事务性的手续。他们甚为繁忙,作为一家之主的胜,应负的责任几乎使他无暇悲伤,这样说并不为过。在克雄眼里,看到这种迷惑不解的祭祀,仿佛大人们每天都在演戏。
◆ “你们看谁最可怜?失掉两个孩子的我最可怜,不是吗?可是大家还是暗暗地责怪我,似乎一切罪过和责任都在我,我不得不到处磕头、忏悔。人人都把我看做是稀里胡涂让孩子掉到河里的小保姆。其实,那不是安枝干的吗?安枝死了,她倒讨便宜了。我才是个受害者,为何没有人给予理解和同情呢?我可是死去两个孩子的妈妈呀!”
◆ “我可是个比想象中更坚强的人啊!”朝子回头看看自己的母亲,哭丧着脸说道。
◆ 朝子发现,自己对安枝的死一点儿也不觉得悲伤了。善良的朝子,对此丝毫不感到憎恶,不过,也有一种近似憎恶的情绪,原因是四个多小时只是一味想着安枝的死,因而忘记了孩子们的死
对于死者,我们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悔恨是愚蠢的。一味埋怨这也做了那也做了,这是无济于事的。当然,这也是对死者最后的人力的奉献。我们总是希望,尽可能长久地将死挽留在人为的事件、人性的戏剧范围之内。
原文:她还明明知道另一种恐怖,那就是她觉得自己的眼泪和悲伤只不过是一种徒劳。夏天就要结束了,一直巴望夏天早些过去的她,如今对此又感到别一种恐怖。夏天一旦过去,一年之中,再也没有人品味夏天了。朝子也许不再感到夏天的存在,甚至不再感到那件事情的存在……
◆ 为了换乘开往墓地的小火车,他们乘省线电车要在M站下车。当时,胜抱着克雄先下了车,朝子也跟着下来了。下车的乘客很多,临到朝子下来,车门就要关闭了。她听到身后一声尖锐的铃声,随即看了看正在关闭的车门。她几乎要叫起来,打算奋力扒开那扇关闭的车门。她仿佛觉得一同前来的清雄和启子被留在车内了。
以前,她相信一个母亲的博爱,而如今却很难再让她相信此种充满悲叹的博爱。因为悲叹是最自私的感情。其结果,她越是努力想回到将清雄和启子作为复合体的悲叹的感觉上,就越是感到这种努力只能使悲叹的实体更加变得抽象起来。
◆ 她的良心上的内疚,毋宁说是围绕死者的周围徘徊不已。那次游玩归来,女佣早已打发克雄睡了,她望着孩子的睡相,又从那副睡相上联想到失去的另外两副睡相,对于一味超拔痛苦、求得气定心闲的自己满怀苛责之情。有时,她的享乐欲望更加有助于不断促成对良心的苛责。
◆ 如今,朝子对于人生的经验与梦境的复合状态只是感到焦躁不安。她不能像一般女子那样舍弃梦境。另有一个顽固的梦,较之处女怀有的梦,更加沉重地压服了她的现实。看来,朝子更应是个“罗曼蒂克”的女人。
◆ 究竟是什么能将我们从疯狂里拯救出来呢?是生命力?是自私自利?是狡狯心理?还是人的接受能力所限?我们对于疯狂的不可理解是拯救我们免于疯狂的唯一力量呢,还是只给个人以不幸,而对于人生,不论如何酷烈的惩罚,只是预先考验一下个体生命的忍耐程度呢?难道一切都不过是考验吗?然而,单单理解上的错误,即便在个人的不幸中,也只不过常常是超越理解的一种空想吗?
忘却真正发挥效力是在夫妻不经意的时候。那是浸润性的,一发现些微的空隙,就立即浸润过去,犹如眼睛看不见的霉菌,侵犯组织,耐心而切实地工作着。
◆ 像漂流者离开船的残骸,那件事故也离开了全家的生活。时光使得他们也有可能和当天的读者看到社会栏的报道一样的看法,以致使他们怀疑是不是那件事故的当事人。
显贵⚓︎
这一个故事有些像作者自诩的形象。
◆ 我在这里要为那个时代的一个人画一幅肖像。我的笔致所流露的怀思,决不是对显贵本人,而是对亡友的一种追忆。这一点请予理解。
◆ 后来成为一名卓越的宗达的鉴赏家。但我在思索,绘画不断吸引着他的究竟是什么呢?我以为,静止首先征服了他。其次,画面的完整性征服了他。他的父亲是收藏家,治英成长的环境被东西方各种名画掩埋了。
◆ 在治英眼里,美术,尤其是绘画,作为鉴赏对象来说几乎具备完全的特质。为什么呢?因为这种艺术决不威胁沉静的艺术鉴赏家被动的态度,而是以同样被动的态度给予回应,这种艺术只限于绘画。
◆ 在那个战争时代,当众多青年把战争当做自己热情的证据时,治英以其固有的习惯轻轻哼了一声,提倡沉稳的败北主义。他从不憧憬军帽、佩剑和短刀。他像蔑视那些欺负残疾人的冷酷的孩子一样,以相同的目光蔑视那帮所谓的军人。
打从我们相识时起,我就惊叹于他的坚强。轻视行为世界的青年,都是一些必须具备哲学性的自尊的人,而治英没有任何哲学,只是一味认命于倦怠而优美的本能,从来没有被行为世界所迷惑。
比起过于孤独的艺术,他更喜爱被权力的阴影所守卫的幸福的艺术。
他既不容忍一切不洁之物,也不赞成天真而褊狭的洁癖。
◆ 自己过去一直在追求什么呢?那就是基于对对象的漠不关心而成立的爱,不强求任何人性的义务,丝毫不谦让自己的官能的形式。但他怀疑,这种感触能从人身上获取吗?
◆ 疾病不过是源于细菌,他想象中的疾病一旦证明是这种细菌造成的,就权当是一桩可笑的幻想故事忘却了。
◆ 治英越来越衰弱了。然而,他的眼睛仍然炯炯有神,不断寻找着憎恶和怨嗟的题材。他让妻子讲述了自己早已不能时时从枕头上看到的那座荒寂的庭院的景象,当听说那些在夏季散放着有毒热气的杂草渐渐发黄而枯萎的时候,他感到非常高兴。
◆ 终于,治英开始憎恶那些他过去所挚爱、自以为受到它们庇护的艺术品了。还是在对于疾病的康复满怀希望的时候,他的病床旁边轮番送来了各种画集,这些东西使病人既能娱目,又能养神。可是现在,画集全都远离了枕畔。
葡萄面包
杰克想,黑暗在一个地方结扎起来了。黑暗这个大袋子的开口结扎起来,吞并了许多小袋子。那些似有若无的小破洞就是星星,此外再没有一个光的破洞了
他==将身子浸在黑暗里走着,黑暗似乎也渐渐浸透了他。他感到唯有自己的脚步声远远离开了自己==。他的存在只能使空气微微荡起细浪。这种存在被压缩得极为细小,他根本无法排除黑暗,他只能从黑暗的微粒子的细缝里穿过。
遇难船只沉没的大海,满载着世界的财富、爱情和所有意义的遇难船,他们总会在某处海洋里看到的。远处天空倾斜的玻璃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