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明症漫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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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out
失明症漫记,作者是葡萄牙作家、诺奖得主萨拉马戈。阅读时间是2020年1月底到2月底。不得不说这本书绝对是2020年上半年的最佳。结合当时发生的许许多多的事情,这本书的意义已经超过了它写作时所代表的东西,或者说是作者在写作时埋藏得很深的东西,变得很容易被我一样的读者挖掘到了。某种意义上讲,后疫情时代就是失明症时代,我们不过是在经历一次“突然失明”而已。
2020年初我上大一,寒假回家,因为疫情,没想到一下子就呆了210天才返校,回到学校就已经是盛夏了。2020年的大年初一是1月24日,我深刻记得那一天武汉封城,远在江苏的我之后每一天早上醒来,除了看微博上那些与我无关的数字不断飙升,新闻里以飞速盖好的方舱医院外,就是看这本巧合中与我相遇的书。
疫情已经改变了许许多多,站在当时的角度来看,《失明症漫记》无疑是最好地诠释那段感受的书。读完这本书之后紧接着把加缪的《鼠疫》和笛福的《瘟疫年纪事》以及《十日谈》复习了一遍。
如果有一天,所有人类都突然失明了,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这是一种荒谬,也是一种真实,更是一种大胆的探讨。
为什么说荒谬?因为世界上从来没有这样一种东西,能让大家都失明——
为什么说真实?因为现实中的鼠疫、新冠、霍乱,就像这种突然给大家带来巨大冲击的失明症一样,让秩序荡然无存,让人类至今只能利用少得可怜的医学手段苦苦挣扎,让人类意识到自己的无知和渺小,让人们不得不借助“隔离”“全面检查”来抑制这种巨大的破坏。
为什么说是大胆的探讨?因为作者涉及的是“人学”,是社会这个整体、人际关系这个链条,在面对不可抗的毁灭性挑战时,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人性的不可捉摸性在灾难面前,会被无止境地放大——大到你只用翻开书的前50页就会不停地急促呼吸缓缓。如果你在这里见到了极致的善,你也会在这里见到最极致的恶,你会看到争抢、掠夺、弱肉强食,看到尊严被弃之垃圾堆,规则成为一团废纸:一口能吃上的饭、一个能睡好的觉、一个能依靠的生物(不一定是人)——都在这电线钢铁网络编织成的监狱中具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强大到让所有人可以不用按下时光倒带键,也能感受到丛林法则和原始社会的残酷。
在这种情况下,讨论规则、道德、法律、正义、尊严,都显得如此得可笑。
你们的目的其实只有一个,就是勇敢地,苟且地,吃里扒外地,像是饿得只剩皮包骨头的狼,像是刚从垃圾堆中挣扎出的瘦骨嶙峋的流浪猫一样活着。
2021年末曾经简单地重读过这本书。我依然记得文字中我似乎能感受到的那股扑面而来的气味——人性,或者说兽性的恶臭,夹杂着垃圾堆腐烂食物的腐臭和锈蚀钢铁的气味。
摘录⚓︎
◆ Chapter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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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是怎么回事,是一场灾难,对,就是一场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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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也就不能回答说,对,一个牛奶海进到我眼里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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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蒙上五分钟之后就会得出结论,虽然失明无疑是可怕的灾难,但是,如果这不幸的受害者还保存着足够的记忆力,不仅记得各种颜色,而且记得各种物件的形状和样式,记得它们的平面和轮廓,那么失明症还算是可以忍受的缺陷,当然,这里指的不是先天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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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所说的失明症只不过是遮住了人或者物的外表,而这些人和物还完整无缺地存在于那层黑色面纱后面。现在,他的情况却相反,他淹没在一片白色之中,这白色如此明亮,如此浓密,不仅仅吸收了一切,还吞没了一切,不仅吞没了颜色,而且把一切人和物本身都完全吞没了,这样它们就变得双倍无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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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他已处于准备醒来的半清醒状态,他认真地认为不应当继续这样犹豫不决,醒,还是不醒,醒,还是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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闭着眼,这些花放在腿上,我这是在干什么呢,好像是惧怕睁开眼;把那些花放在腿上睡觉,你这是干什么呀,妻子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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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会出现这种情况,我们睡着了,而外界的声响仍能慢慢穿透像白色床单一样裹着我们潜意识的帘幔。像一条白色床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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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他坐在一台设备后面,有想象力的人会把它看作一种新型的忏悔室,只不过眼睛代替了话语,忏悔神甫直接看进悔罪者的灵魂。
◆ Chapter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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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底,为了日后施窃而帮助一个盲人和因为觊觎遗产而照顾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两者之间没有多大差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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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环境未必能造就窃贼,那么同样不容否认,环境在这方面助力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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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众多自私的人背弃,被更多人抵制的道德感其实古已有之,今天依然存在,并非灵魂尚处于混沌状态的新生代哲学家们的发明。随着时代的推移,随着社会的进化和基因的置换,我们最后把道德感与血液的颜色和眼泪的咸淡混为一谈,仿佛这还不够,我们还把眼睛变成了朝向灵魂的镜子,结果它往往毫无保留地展示出我们嘴上试图否认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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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在一些头脑简单的人身上,因做了某件坏事而产生的内疚常常与各种古已有之的恐惧混杂在一起,其结果是他们受到的惩罚无形中比应得的增加了一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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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爬虫正在抬起头来。但是,内疚也是道德感的一种加重了的表述方法,这在前面已经说过,如果我们想用暗示性词语来描述,可以称之为有牙齿能咬人的道德感,现在这种道德感正把盲人关门时无依无靠的形象展现在他眼前,不用了,不用了,可怜的人说,从此以后,没有别人的帮助,他将寸步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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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他感觉自己处于神经病发作的边缘,确实是这样想过的,用词也完全相同,我要得神经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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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下了车,用不着锁车门,马上就回来,于是他离开了。还没有走到三十步,他就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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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辨觉能力,这我们知道,是缺乏认出所看到东西的能力,是啊,我也想到过全盲的可能性,但你该记得我开头给你说的,白色失明,与全盲恰恰相反,全盲即黑蒙,是完全的黑暗,除非存在一种白色黑蒙,姑且这么说,白的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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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无辨觉能力,患者现在会看到他原先一直看得到的东西,也就是说,他的视觉敏锐程度不会有任何降低,只不过大脑失去了认出椅子是一把椅子的能力,或者说,大脑仍然能对视神经传递过来的光源刺激作出正确的反应,换种外行人也能明白的说法,大脑不再认识它曾经认识的东西,更别说将它表述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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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就不该忽视这样的可能性,即这种事实上的差别会让人们小心翼翼地把她排除在那个行业之外,当然这里把那个行业视为一个整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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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像正常人一样,有一个职业,也像正常人一样,利用剩余的时间使肉体得到某些欢乐,使需要得到满足,包括一般需要和特殊需要。如果人们不想简单地给她下个定义,那么最后会说,就广义而言,她在以自己喜爱的方式生活,并且从中得到一切可能得到的欢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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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今天有人在等她,她也许会对他们的兴趣投以回报,但现在,她有种种理由希望从幽会中得到好处,物质方面的满足和其他方面的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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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融入往同一个方向去的人群之中,好像是被那些人拥着往前走,无名无姓,无罪恶感,也无羞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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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谁不知道呢,美德在通往完美的道路上总会遇到困难,而罪孽和恶习很受好运垂青
◆ Chapter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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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明的姑娘羞得无地自容,毕竟羞耻之心人皆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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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注意到人类思想的盘绕曲折,在其中没有捷径可走,那么就不难理解这句话了,她想说的是,她因为自己的不检点行为和不道德举止受到了惩罚,这就是后果。她曾对母亲说不回家吃晚饭,而现在却要准时到家,比父亲还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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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在现在的情况下,内心痛苦不堪,要面临难熬的一夜,他还能想起荷马在《伊利亚特》中写的那句话,在诸多诗篇中,它以描写死亡和痛苦著称。一位医生本身胜过好几个男子,对这句话我们不该单单从数量上理解,应该主要从质量上理解,这一点不久就会得到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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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失明的眼科医生不会有多少作为,但他有义务通知卫生局,告诉他们这可能发展成一场全国性的灾难,这大概是一种以前从未见过的失明症,种种迹象表明它具有极强的传染性,从他知道的病例来看,病前没有炎症感染或病变之类的症状,他从接待的第一个失明症患者身上发现了这一点,他本人的情况也证实了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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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室里只剩下医生独自一人,他觉得好像有一团浓密的云渐渐地把他捆住,压迫他的胸膛,钻进他的鼻孔,让他的五脏六腑全部失明,这时他忍不住发出一声短短的叹息,两滴眼泪流了出来,是白色的眼泪,他想,白色眼泪浸湿了眼眶,溢出来顺着太阳穴往下流,两边脸颊各有一滴,这时候他理解了他的病人们的恐惧,医生先生,我觉得快要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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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不放开,妻子大声喊,你想怎么样,你跌跌撞撞地走来走去,摸索着找电话,碰翻家具,就是找到电话簿也看不见需要的号码,而我却要钻到防传染的玻璃罩里静静地看你的笑话吗。她用力抓住丈夫的胳膊说,走吧,亲爱的。
这就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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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不应当被事后可能证明为毫无根据的悲观情绪所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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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仿佛想保护它们不受更厉害的疾病侵袭,最后他瓮声瓮气地叹息一声,我真累啊;睡一会儿吧,我带你到床上去,妻子说;没有用,我睡不着,再说,今天还没有结束,一定还会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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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自己也上了车,坐在丈夫旁边。坐在驾驶座上的救护车司机表示不满,我只能把他带走,这是命令,请太太下车。妻子不动声色地回答说,把我也带走吧,我刚刚失明了。
◆ Chapter 4⚓︎
- 这么说就只有精神病院了;对,部长先生,精神病院;那么,就定在精神病院吧;另外,从各方面看,精神病院条件最好,除了四周有围墙围得水泄不通之外,还有一个有利之处,就是它由两排房子组成,一排供真正的失明者居住,另一排可以住被怀疑受感染者,两排房子中间有块地方,姑且称为无人地带,
他们必须以痛苦为代价学会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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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安静下来,就听到小男孩那清脆的声音,我要妈妈,但这句话说得毫无表情,活像一台自动复读机一句话说了一半后停止运转,现在剩下的又不合时宜地冒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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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我们共六个人,但是明天人数会更多,每天都会有人住进来,我敢肯定,不是所有人都会接受不是由他们选举出来的权威,还有,就算他们服从,我以什么回报他们呢,况且他们还不一定承认什么权威或者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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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场瘟疫中不会有肇事者,我们都是受害者;要是我心眼不那么好,要是我没有送他回家,我这双宝贵的眼睛还好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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愤怒,即便是合情合理的愤怒,也不能让汽车失而复得,汽车也不能让眼睛盲而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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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医生不满地说,我们这里的人都失明了,谁也不要再抱怨,谁也不要再指责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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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为什么出这个主意,偷车贼心里想,但没有敢说出口,你不愿意让你的女人在我每次有需要的时候领着我去撒尿。这一想法背后未能言明的东西使他那玩意儿稍稍勃起,这倒让他吃了一惊,看来瞎子的性欲并不一定会丧失或者降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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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伍前进得非常慢,好像每个人都不相信领路人,抬起空着的那只手在空中胡乱摸索,仿佛在寻找路上的什么坚固的支撑物,比如墙壁或门框。
跟在戴墨镜的姑娘后边,偷车贼闻到她身上散发出的香水气味,又想起了刚才的勃起,决定充分利用自己的两只手,一只摸着她的后脑勺,另一只径直往前,毫不客气地摸起她的乳房来。
- 说完,她打开箱子,找出在药店买的那小瓶药水,摘下眼镜,把头向后一扬,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只手扶着另一只手,开始点眼药水,并不是每滴药水都落到了眼里,但是,如此精心治疗,相信她的结膜炎很快就会痊愈。
◆ Chapter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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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离开世界太远了,过不了多久就会不知道自己是谁,连叫什么名字也记不清楚说不出来了,对我们来说,名字有什么用呢,有什么用呢,没有哪一条狗是通过人们给起的名字认出和认识另一条狗的,它们通过气味确认自己和其他狗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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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情平静,希望自己也同样失明,穿过这些东西可见的表象,深入其中,深入闪着白色的永远失明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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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说叫什么名字,也知道名字在这里没有任何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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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也是女人,第五个,我是办公室雇员。她是我妻子,我妻子,第一个失明者喊起来,你在哪儿呢,告诉我你在哪儿;在这儿,我在这儿,她一边哭着回答,一边颤颤巍巍地沿着两排床之间的夹道往前走,眼睛瞪得很大,两只手在空中与流进眼里的牛奶色的大海搏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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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眼睛只不过是透镜,或者说是摄像镜头,真正看到东西的是大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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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她就可以说,眼里流出来的不是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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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没有说,如果他们需要医生,这里有一个,有他在。他绝不会说这种话。对于一个医生来说,只有手是不够的,医生治病必须用药,用药片,麻醉剂,化合物,用这种那种手段配合治疗,而这里连这些东西的影子都没有,更没有得到它们的希望。
◆ Chapter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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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在实施任何行为之前我们都能预想到它的一切后果并认真加以考虑,先是眼前的后果,然后是可证明的后果,接着是可能的后果,进而是可以想象到的后果,那么我们根本就不会去做了,即使开始做了,思想也能立即让我们停下来。我们一切言行的好和坏的结果将分布在,假设以一种整饬均衡的形式,未来的每一天当中,包括那些因为我们已不在人世而无从证实也无法表示祝贺或请求原谅的永无止境的日子。有人会说,这就是人们常说的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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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谁能说这种白色眼疾不是一种灵魂疾病呢,既然这样,当然这是假设,那么那些盲人的灵魂从来不曾像现在这样无拘无束,脱离了躯体更能为所欲为,尤其是坏事,尽人皆知,做坏事最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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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静下心来考虑一下我们会承认,出现一些过激行为也不无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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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变成野兽有许多种办法,他想,而这是头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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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所有人迟早都会臭不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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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一个人大声表示不满。一群猪猡。而那不是猪,是人,是一个瞎眼的男人和瞎眼的女人,也许他们相互间的了解仅止于此。
◆ Chapter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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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这高兴如此荒唐,这倒不是因为她已经失明,而是由于这里的人们都是瞎子,这么一双水灵灵的漂亮眼睛让谁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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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所有人都有软弱的时候,重要的是我们还会哭,在许多情况下哭是一种获救的方式,有的时候我们不哭就非死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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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的妻子对丈夫说,整个世界都在这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