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阁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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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然是三岛由纪夫。
内容待整理。
终极的美终将走向终极的毁灭。这是三岛的信条,金阁寺也成了日本文学的坐标。其实不只是美,还有肉欲。禁欲和纵欲;不只是肉欲,还有丑,口吃和残疾。
一切皆是藏污纳垢和美丽优雅并存的,而三岛执意让人看到这两面的极致冲突。这本书读得跳脱而飘逸,仿佛在天堂地狱之间快速往返——对丑陋的破坏也是容易的吗?我们是否会将破坏极致的丑陋,也如同破坏极致的美丽一样讨论呢?
取材于真实的烧毁金阁寺的事件。
◆ 成生岬寺庙附近,没有合适的中学。不久,我就离开父母膝下,寄养在父亲故乡的叔父家里,在东舞鹤中学走读,每天徒步往还。
◆ 不难想象,这样一位少年,一般抱有两种截然相反的权力意志。我喜欢历史上暴君的故事。我若是个结巴暴君,家臣就会看着我的脸色行事,成天哆哆嗦嗦过日子。我没有必要通过明确流畅的语言证明我的暴虐是正当的,我只用沉默使一切暴虐变得正当起来。
◆ 中学生人人向往的短剑,实在是一件美丽的装饰。据说海军学校的学生,都偷偷使用这把短剑削铅笔。他们特意将这个庄严的象征用在日常琐事上,倒真够潇洒的。
◆ 我屏住呼吸看得入神。历史从此被切断,这是一张向未来向过去都不置一词的面孔。我们有时在刚刚砍伐的树桩上,可以看到这种不可思议的面孔。尽管新鲜而带着水灵灵的颜色,但成长已经由此绝迹,沐浴着不该沐浴的风和阳光,突然暴露于本不属于自己的世界。
◆ 、星、夜云,以矛杉的棱线连接天空的山峦,斑斓的月影,白光浮动的建筑。万物之中,有为子叛逆的澄明的倩影使我迷醉。她有资格独自挺胸登上这段白色的石阶。
◆ 我站起来,震颤着,周身揉搓了一遍。只有寒冷留在了体内,剩下的惟有这山间的寒冷了。
◆ 有时候,金阁似乎是攥在我手心里的小巧玲珑的工艺品;有时候,又像高耸云天的巨大怪物般的伽蓝。所谓美,本来就是不大不小、适乎其中的。可是,少年的我却没有这样的想法。因此,夏天里我即使发现一朵小小的野花,看到那浥满朝露、放出迷离光彩的样子,就认为如金阁一般美丽。
◆ 我怀疑金阁掩饰了它的美丽,抑或将美丽幻化为别的东西了。美为了保护自己,时常会蒙混人的眼目。我应该更加亲近金阁,排除自己眼里觉得丑陋的障碍,逐一检点细部,亲眼观察美的核心。
◆ 军官和官僚只重视神社,轻视佛寺,甚至压迫佛寺。父亲和住持对此甚感气愤,他们讨论今后应该如何经营寺庙。
◆ 我不再从实际的风景和事物中追逐金阁的幻影了。金阁逐渐变得深沉、坚固和实在了。那一根根梁柱、花头窗、屋脊和顶端的凤凰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伸手可及。纤细的局部,复杂的全貌,相互映照,使人联想到音乐的一小节,不论截取哪一部分,都能带出整体,鸣奏着金阁的全部乐章。
第二章
◆ 父亲死了,我真正的少年时代也结束了。我的少年时代缺少对别人的关心,这一点我自己也觉得很奇怪。而且,当我发现我对父亲的死毫不感到难过时,这就不是什么惊奇,而只是一种无力的感叹了。
◆ 遗体只能被望着,我也只是看看罢了。就像平时没有任何意识一样,看就是看,既是生者的权利证明,也是一种残酷的表示,对我来说,就是一次鲜明的体验。我是一个既不大声唱歌、也不高声喊叫着随处乱跑的少年,我就是如此学会确认自己的人生的。
◆ 遵照父亲的遗言,我来到京都,做了金阁寺的学徒。当时,我是跟从住持而受戒,学费由住持支付。作为回报的是,我每天打扫卫生,照顾住持日常起居。相当于俗家的所谓学仆。
◆ 战乱与不安、累累的尸骨、淋漓的鲜血,自然滋润着金阁的美丽。本来,金阁就是不安的产物,它由一位将军周围各怀鬼胎的众多人物设计而建成。这种散乱的三层设计,在美术史家眼里只能是折中的样式,无疑是为寻求一种使不安得以结晶、自然形成的样式。金阁假如是以一种安定的形式建成的,那么,它就不能统摄那种不安,迟早肯定会坍塌的。
◆ 这位名叫鹤川的少年,是昨晚上经人介绍刚认识的。鹤川家在东京近郊的裕福寺,学费、零花钱以及粮食,都由家里源源不断地寄来,只为使他尝试一下学徒修行的滋味,通过住持的关系,寄养在金阁寺。
◆ 他猜对了一半,这种推理不能使我麻木的表情产生任何变化,我为此暗暗窃喜。就像一个喜欢制作昆虫标本的少年,鹤川将人的感情分门别类放在屋内精致的小抽斗里,时时取出来,实地检验一番。他似乎有这方面的兴趣。
◆ 当我诉说对于美的无比感动的时候,或者掏出五脏六腑、向人展示的时候,我所碰到的就是这样的面孔。人们不会对一般人显露这样的面孔。这种表情满含谦恭的忠实,真切地模仿着我的滑稽的焦躁感,可以说是一面令我畏惧的镜子
◆ 抑或明日大火自天而降,那颀长的廊柱和优雅的屋脊的曲线将归于灰土,不再触及我们的眼帘。然而,在目前,那精致的姿影正沐浴着夏日如火的炎阳,泰然自若
◆ 这样一想,有时感到就像盗贼一边逃走一边吞噬高贵的珠宝一样,我也想把金阁藏在我的肌肉里,装在我的心窝里,远走高飞。
◆ 战争,助长了我的爱幻想的性格,人生离我渐去渐远。所谓战争,就是一种梦一般缺乏实质性的慌乱的体验,一座斩断人生意义的隔离病房。
◆ 只是梦想有一个像天空般巨大的压缩机,将灾祸、残败、灭绝人世的悲剧,还有人类、物质、丑陋与美丽,通通压挤成一团。这样一来,这早春不寻常的灿烂的天空,就会像覆盖大地的巨斧,寒光闪耀。我只等待压缩机降落,刻不容缓地快快降落下来。
◆ 我们站在小桥上,毫无意义地遥望着水面。战争期间的各种回忆中,这毫无意义的短暂的时间,却留下了鲜明的印象。这无所事事、极其放松的短暂的时间,如云隙间时时闪现的蓝天无处不在。这段时间竟然清晰地保留在欢乐、愉快的记忆之中,真是不可思议。
◆ 寺里不见一个人影。新绿中,众多塔头的瓦甍犹如反扣着的烫金的书本,十分秀雅。战争,在这样的瞬间究竟是什么?在某一地方、某个时间,战争只能是仅存于人们意识中的奇怪的精神性事件。
◆ 我们似乎发现一个色彩绚丽的小小旋涡,以为是刚才所见的五彩斑斓的天棚画的残像。丰富的色彩凝聚于一身,感觉就像是那迦陵频伽鸟,隐映在茂密的绿叶翠松的枝条之间,人们只能从墙缝里瞥一眼那华丽羽翼的一端。
◆ 战争期间,穿着如此高级的长袖和服的女子根本看不到了。谁要是以这身打扮出门去,半道上定会受到谴责,非得折回家不可。因为这种长袖和服实在太华美了。虽然看不清细密的花纹,但是却可以看到水蓝色的底子上印着或绣着一朵朵花儿,大红腰带的金丝线闪闪发光。夸张点儿说,连周围都映衬得耀目争辉。青年美女端然而坐,白皙的侧影宛若浮雕,我怀疑她是否是真的活女子。我结结巴巴地问:
第三章
◆ 单单停留于感情阶段,这个世界最恶的感情和最善的感情没有区别,其效果是相同的;杀机和慈悲之心表面上没有什么不同,等等。
◆ “傻孩子,要是连你这样的结巴都被抓兵,日本也就完了。”
◆ “空袭,也许会把金阁烧掉。” “已经到这种地步了,京都不会遭空袭了,美国人会高抬贵手的。” ……我没有回答。寺内薄暮里的中庭呈现海底的颜色,石头带着激烈决斗的姿态沉落下去。
◆ 战败的冲击、民族的悲哀,金阁已经从中超脱出来,或者佯装超脱。到昨天为止,金阁还不是这样。从今以后,金阁已无所畏惧。这无疑使金阁恢复那种“我自古居于此,未来亦永劫于此”的表情。
◆ 南泉和尚斩猫,是斩断自我迷惘,斩断妄念、妄想的根源,斩断一切矛盾、对立和自我与他人的执拗。如果这叫杀人之刀,那么,赵州的表现就是活人之剑。凭着一副无限的宽容之心,将沾满污泥、遭人厌弃的破鞋顶在头上,这就实践了菩萨之道。
◆ 对于我来说,必须谈谈战败究竟意味着什么。 战败不是解放,绝对不是解放。它是不变的、永恒的,只是融进日常之中的佛教时间的复活。
◆ 以往,金阁的游客只有三三两两身着戎装,或者穿工作服和扎裤腿的规矩人。不久,占领军来了,现世浮糜的风俗凝聚于金阁的周围。另一方面,献茶的习惯又复活了,女人们穿上藏来藏去的华丽的衣衫来登金阁。
◆ 事实上,由于下雪,立体的金阁才成为与世无争的平面的金阁,画中的金阁。两岸红叶山上的枯枝,几乎支撑不住雪花,树林显得比平时更加裸露。
◆ 我第一次觉得这个做皮肉生意的女子很美,这并非因为她长得像有为子。她倒像是一笔一画仔细斟酌着绘制的肖像,处处力求和有为子不一样。
第四章
◆ 这位同学总是孤零零一个人,站在后院画坛旁边吃盒饭。这习惯似乎成为一种仪式,他的颇不雅观的吃相也很令人讨厌,所以谁也不到他身边去。看起来,他和同学也不来往,拒绝结交朋友。 我知道他姓柏木。
◆ 她作为女人,深知自己美貌无价,因而无法接受那些满怀自信的求爱者。她不能将自己的自尊心和求爱者的高傲放在一个天平上。她厌恶所谓良缘。所以,她终于排除爱情中的一切均衡,以求得洁身自好(在这一点上,她是诚实的),于是,她对俺投以青睐。
◆ 奇怪的是,俺愈说不爱她,她就愈发深情地沉湎于爱俺的错觉之中。有一天晚上,她终于在俺面前亮出了自己的身子。她的身子美得令人目眩。可惜,俺是个拎不起来的主儿。
◆ 难道你不觉得,战争中的安宁秩序,是靠公开人的非正常死亡而得以维持的吗?不敢公开死刑,据说是怕人充满杀伐之心。一派胡言。那些处理被炸死的尸体的人们,个个都显得和蔼可亲。
◆ 我们突然变得残暴是在一瞬之间,就像春日和煦的午后,坐在悉心修剪的草地上,朦胧眺望由树叶间漏泄下来的阳光,那种一眨眼的工夫。你说是吗?
第五章
◆ 柏木暗示于我并当着我的面表演的人生,生存和毁灭只具有同一种意义。这种人生既缺少自然,那么,也缺少金阁一般的结构之美,可以说只是一种痛楚的痉挛而已。
◆ 不过,可怕的是,首先必须被荆棘遍地的生的碎片扎得满手血淋淋的。柏木以同样程度蔑视本能和理智。他的存在的本身就像一只奇形怪状的球,到处滚动,巴望撞破现实的墙壁。这算不上是一种行为。总之,他所暗示的人生,只是一出危险的闹剧,企图以未知的伪装打破欺骗我们的现实,重新清扫世界,使之不含一点未知的因素
◆ 他们利用短暂的时间,到南禅寺面对面告别。虽然未获得父母的应允,但在分别前夕,已经怀了孩子,可怜竟是个死胎。那位军官叹息之余,提出在告别的时候,他很想吸上一口作为人母的奶汁。因为时间紧迫,师傅当即将奶水挤在薄茶里,递给男人喝了。一个月过后,那位恋人战死疆场。打那以后,师傅坚守贞操,过着独居的日子。唉,一个年纪轻轻、漂漂亮亮的人儿。
◆ “优雅只存在于想象力之中吗?”我也快活地搭讪着,“你说的真相,即优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呢?” “就是这个。”柏木啪嗒啪嗒拍着布满青苔的石塔的塔头,“石头,或者骨头,人死后剩下的无机部分。”
◆ “美丽的景色就是地狱。”柏木又说道。
◆ 这话又使我丧失了自信。不论柏木如何考虑,女子爱的是柏木尚未觉察的美好,而我也不是完全没有尚未觉察的美好,只是我的傲慢使我本能地排拒这种美好罢了。
◆ 中学时代,我曾在高班同学的短剑剑鞘上划下痕子,那时我从自己身上明确看到,我没有资格面对人生光明的表面。
◆ 即使从美的立场出发,它也有权利要求我放弃。
◆ 但是,正如此时的金阁一样,较之化身于瞬间的永远的姿态来,那是不值一提的。对此,金阁十分清楚。美的永恒的存在,真正阻滞我们的人生、毒害生命,就是这个时候。生命透过墙缝向我们闪现的瞬间的美,在这种毒害面前不堪一击,它会迅速崩溃、灭亡,将生命本身暴露在灭亡的褪色发白的光芒之下。
◆ 自打认识柏木,我对鹤川有些疏远,然而一旦失掉他,我才深切感到,由于他的死,连接我和白昼般光明世界的一根丝线也随之断绝了。我丧失了白昼,丧失了光明,丧失了夏天。我为此而哭泣。
◆ 2025/01/20发表想法
痛楚的痉挛
原文:柏木暗示于我并当着我的面表演的人生,生存和毁灭只具有同一种意义。这种人生既缺少自然,那么,也缺少金阁一般的结构之美,可以说只是一种痛楚的痉挛而已。
◆ 2025/01/20发表想法
“我没有资格面对人生光明的表面”
原文:中学时代,我曾在高班同学的短剑剑鞘上划下痕子,那时我从自己身上明确看到,我没有资格面对人生光明的表面。
第六章
◆ 疲惫不堪的我在某一瞬间对柏木产生了怀疑。他该不是为了故意奚落我这个结巴,强迫我干这份苦差事吧?然而,这种试着慢慢发出声音的肉体的努力,将那种害怕结巴、一心要圆满发出第一个词儿的普通精神的努力,加以净化了。看来,尚未发出的声音,也许早已确实存在于月光照耀的静寂世界的某个地方了。我只要经过种种努力,到达那种声音,使那声音彻底醒来就行了。
◆ 随着对柏木的深入了解,我才弄明白了:他讨厌长久保持的美,只喜欢瞬间消失的音乐、数日内枯萎的插花。他憎恶建筑和文学。他来金阁,也一定是为了寻访月光辉映下的金阁。
◆ 这是因为,美可以寄身于任何人,但又不属于任何人。美,这个东西,是啊,怎么说好呢?好比是一颗虫牙。这颗虫牙危及舌头,连累舌头,它疼痛,它要生长存在下去。到了疼痛难忍的时候,才请医生拔掉。自己的掌心里托着一颗鲜血淋漓、黄色而脏污的小小牙齿,这时,人或许会说:‘就是这个?就是它作的怪?它使俺疼痛,它不断使俺觉察它的存在,而且在俺身体内部扎下顽固的根子。如今,只不过是个死去的东西啦。
◆ 鹤川暴死之后,我未曾接触过生这个东西。过了很久,才开始接触个别的非薄命的、更加黯淡的生,也就是只要继续活着就不断伤害他人的生的律动,并由此而受到鼓舞。
◆ 但愿我心中的黑暗,等于包围着无数灯火的夜的黑暗。
◆ 于是,我说了。我气喘吁吁、结结巴巴地说了。当时的嫩叶复活了,五凤楼天棚绘画上的飞天和凤凰复活了。女子的面颊涌上了红潮,她的眼睛不再是粗野的目光,而是蕴蓄着游移不定的慌乱的神色
◆ 不可思议的事情还在后头。因为这种目不忍视的过程,在我的眼里最终都成为美丽的风景。它赋予美一种荒寂的、无感觉的性质,乳房虽然在我眼前,但却徐徐封闭在自身的原理之中,就像玫瑰封闭于玫瑰的原理之中一样。
◆ 但愿能察知我究竟想说些什么。这时,金阁又在那里出现了,准确地说,乳房变形为金阁了。 我想起初秋值班的那个晚上,夜里刮了台风。尽管明月当空,夜间的金阁内部,悬棂窗内侧、板窗内侧、金箔剥落的天棚下面,沉淀着浓重的豪奢的黑暗。这是当然的。为什么呢?因为金阁本身就是一种建筑造型十分圆满的虚无。同样,眼前的乳房尽管表面明净、放散着肉的光辉,但内部储满了相同的黑暗。其实质是同一种凝重的豪奢的黑暗。
第七章
◆ 自打那个妓女踏入金阁庭园以来,尤其是鹤川横死之后,一个疑问一直在我胸间翻腾:“即便如此,恶会获得成功吗?”
◆ 是啊,怎么说好呢?外界既陆离斑驳,又花里胡哨。自己的内部和外界不规则地缓缓交替着,周围一无情趣的风景闯入我的心中,尚未闯入的部分在一方辉煌地闪耀
◆ “金阁不无能,决不无能。但它是一切无能的根源。”
◆ 犹如果实自然坠落,扫帚打我手中掉在黎明前幽暗的草丛里。我在树木的隐蔽之下,轻手轻脚走到总山门之外,一溜烟逃走了。首发市营电气火车靠近了。夹杂在稀稀落落工人打扮的乘客之间,尽情地沐浴着车厢里明丽的电灯光,觉得好像从未到这种明亮的地方来过。
◆ 老职员们的谈话在我心里只是一种凡庸的飘香,留下微微的厌恶而飞走了。我的思想里没有仰仗社会支援的想法,我也不愿将世上最易于理解的框框添加在我的思想里。
◆ 寻找人的所在。要到沙滩上去,有一条沿着低矮的山崖通向下面的小路。原来那里为了抵御海水剧烈的侵蚀,正在进行加固堤岸的工程,横七竖八摆着白骨般的水泥柱子。沙滩上新鲜的水泥,看起来似乎带有一种奇妙的生气。颤抖的浑浊的声音来自一架搅拌机,正在搅拌灌注在模子里的水泥。四五个鼻头通红的工人,惊讶地望着身穿学生制服的我。
◆ 我们突然变得残虐起来,是在一个春光明媚的午后,坐在精心修剪的草坪上,呆呆望着树荫下漏泄的阳光相嬉戏的一瞬间。
第八章
◆ 在这之前,也不是一点没想到要杀掉老师,而是忽然觉得,那样做无济于事。为什么呢?因为我明白,即便杀死老师,那个和尚头还有那无力的恶行,照旧源源不断地从黑暗的地平线上出现。
◆ 人类传宗接代的不灭不具任何意义;认识到,金阁单单保存下来,一直在镜湖岸边屹立五百五十年,这一事实不能形成任何保证;认识到,我们的生存君临其上的一个不言自明的前提,亦即明日也许会崩溃的某种不安。”
◆ 是的,我们的生存确实被包围在一定期间持续的时间的凝固体中,并受其保护。
◆ 母亲迈着碎步朝前走,看到她那缠着龌龊的和服腰带的背影,心里琢磨着,究竟是什么东西使母亲变得这样丑陋呢?使母亲变得丑陋的……就是希望!希望就像那淡红色、湿漉漉、痒抓抓、紧紧扒在污秽的皮肤上的世上最顽固的皮癣,经久不愈的顽癣!
◆ 那个时候,火与火互相很亲近,火不会像现在这样被分离,被扑灭。火与火总是互相联手,将无数的火纠合在一起。
◆ “如今想想,这桩不幸的恋爱其实是我不幸的心灵造就的。我天生有一副黯淡的心灵,从来没有体验过欢乐明朗的感情。”
◆ 鹤川死了,三年后变成这个样子了,寄予他身上的一切也都随着他的死一同消泯了,可是一瞬间,却以另一种现实重新复苏过来。较之记忆的意义,我更相信记忆的实质。
第九章
◆ 自从决心烧毁金阁以来,我又回到少年时代当初那种新鲜而无垢的状态,我可以再度见到人生初期所见过的人和事了。我这样思忖着。
◆ 有为子不在,没有她使我很安心。
◆ 她给了我满分,把我当作一般正常的男人接受了我。谁都想象不到她会如此对待我。即便脱掉衣服之后,我依然在反复进行无数次的“脱衣”。我从身上脱掉了口吃,脱掉了丑陋和贫穷。我确确实实达到了高潮,但我不相信尝到这个快感的就是我自己。我突然涌起一种感觉——我被抛向了遥远的地方。不一会儿,那玩意儿就蔫了。……我立即脱开身子,将额头抵在枕头上,用拳头轻轻叩击着冰冷、麻痹的脑袋。于是,一种被所有人抛弃的感觉袭击着我。不过,我还不至于流下泪来。
◆ 昨天,女人把我当成平常的人对待我,今天,我揣着一本数日前在旧书店买的袖珍本古书,书名是贝卡里亚的《论犯罪与刑罚》。十八世纪意大利刑法学家写的这本书,是启蒙主义和合理主义的古典的正餐,只读了几页就扔下了。我想,女人也许会对这个书名感兴趣的。
◆ 接着,第二次行为在已经熟悉的环境中,毫无阻滞地愉快地完成了。这回,我虽然瞥见了快乐,但还不是我想象的那一类的快乐,而只是自己感到适应的自甘堕落的满足罢了。
第十章
◆ 然而,我不明白,美是金阁本身呢,还是美就是和包裹金阁的虚无的夜等质的东西呢?美也许两者兼而有之吧,既是细部,又是全体;既是金阁,又是包裹金阁的夜。
◆ “再看看,如今的行为对我来说只不过是一种剩余物。它游离于人生,游离于我的意志,就像另外一座冰冷的铁制的机器,摆在我的面前等待发动。它的行为和我似乎完全无缘无故。我只到这里,再向前就不是我了。……我为何硬要使自己变得不是我了呢?”
◆ 过去,不仅把我们拉回过去,过去记忆的方方面面,虽然为数很少,但有着强度很高的钢铁发条,现在的我们只要一接触,发条就会伸出,将我们弹向未来。
◆ “向里向外,逢者便杀。”
-- 来自微信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