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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尔迪厄:社会炼金术的祛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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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社会,统治源于被统治阶级对统治秩序习以为常的信服,这种习以为常不是抽离了社会及历史情境的日常态度,而是场域、惯习、身体的本体化契合。在看似最超脱于利益的成绩评定、休闲选择与审美活动中,仍然活跃着权力及社会神话的影子。

并不存在自如的天赋与勤奋的平庸、大众运动与高雅运动、纯粹美学与庸俗美学等两类人、两种运动与两类审美偏好的高低有别的分类原则与分类图式存在的只是在社会场域中占据不同地位的实践者,以及与此相伴的阶级/群体惯习与永恒的分类斗争


布迪厄的社会学具有强烈的袪魅效力及打破社会正统的勇气,他通过实践、惯习、场域、资本等概念与权力的复杂纠葛及社会结构沉默的生产与再生产,不断照亮这个世界,不断揭露在教育、艺术及审美等场域中隐藏的将社会差异自然化及合法化的机制。

资本⚓︎

在布迪厄看来,资本可以划分为经济资本、社会资本、文化资本与符号资本等几个类型。只有在与一个场域的关系中,一种资本才得以存在并且发挥作用。

资本对场域的作用主要受三方面因素的影响:资本总量、资本构成、各类资本间的兑换率 。经济资本、社会资本、文化资本、符号资本不但不截然分开,反而在资本主义的社会神话中相互勾连与相互争斗,关键的问题是何种资本占据着主导权,何种资本主导着资本与资本之间的兑换率

布迪厄强调,资本之间的“兑换率根据不同形式资本的占有者之间的权力关系而变化”,争夺资本交换主导权的斗争正是权力斗争的一种反映。”

文化资本⚓︎

“布迪厄描述了巴黎高师师生群体精神的集体幻灭。巴黎高师师生将这种集体幻灭与知识分子“无私”“无偿”价值观的崩溃、群体精神与道德的衰退联系起来。

而在布迪厄看来,这种幻灭恰恰==印证了经济资本与政治权力相对于文化资本的绝对主导作用==,而当这种支配性以最赤裸裸的方式呈现时,就给巴黎高师师生带来了振聋发聩的效果。布迪厄指出,巴黎高师的师生往往通过标榜知识的崇高地位而提高文化资本的价值,甚至是固守漂移知识分子的角色,他们却忽略了“文化生产场在权力场中占据的是一个被统治的地位……艺术家和作家,或更笼统地说,知识分子其实是统治阶级中被统治的一部分。他们拥有权力,并且由于占有文化资本而被授予某种特权。他们中的一些人甚至占有大量的文化资本,大到足以对文化资本施加权力。”

关于权力

将它看作在社会世界中占据统治地位的社会阶级用来维持自己既有的地位与既定的社会秩序的机制,布迪厄将自己关注的重点与行使这种象征权力、制造合法化神话的国家机制及国家精英联系起来。”

符号资本⚓︎

他原本将资本分为经济资本、文化资本和社会资本等三种类型,后来他又增加了一种资本形式——符号资本,用以指代对上述三种资本的认同。 与符号资本的引入相伴而来的是一种特定的权力形式——象征性权力,在布迪厄对社会神话的袪魅中占据了重要地位。

社会生活中充斥着经济权力、文化权力、政治权力等发挥不同效力的权力形式,而象征权力“作为使人承认权力的权力”是一种附属权力,是其他权力形式变形的、误识的、转化的及合法化的形式。

布迪厄指出,“权力的象征关系倾向于生产、再生产及强化组成社会空间结构的权力关系”,“在任何社会中,旨在强加合法的划分——即建构群体——的象征性权力之间==经常存在着冲突。==象征性权力在此意义上是一种‘制造世界’的权力。”

任何一种权力都不可能满足于仅仅作为一种专制的力量而存在,它必须为自己的存在和存在形式寻找理由,至少也应该使人们看不出作为其基础的专制,进而使自己作为合法的存在得到认同。

布迪厄认为,权力被认可的地方也是权力最不可见、被完全误识的地方,”


法国波市市长在贝阿恩语诗人的庆典上使用贝阿恩语发表演讲,这一对贝阿恩人看似平等而体贴的言语行为,对布迪厄而言却是象征性权力的显现蕴含着屈尊策略那高超的欺骗性。屈尊策略正是通过从在实践中共存的各种语言间客观存在的权力关系中象征性地排除这一权力关系(即语言之间的等级制度与讲这些语言的人们之间的等级制度)而获得利润

惯习⚓︎

布迪厄眼中的实践者既不是结构与规则的傀儡,也不是摆脱了任何外在约束的理想化超人,而是存在于特定场域并将特定惯习铭刻在身体上的实践者。布迪厄广泛关注前辈学人的身体思想,试图借助一种全新的视角超越精神与肉体/灵魂与身体/意识与身体之间的张力,超越通过抬高前者而贬低后者的理性主义知识论与认识论。

惯习意味着持久的、稳定的性情系统与行为倾向,人们通过社会结构与社会制度的身体化而将外在的社会现实内化,个体的第二自然天性得以逐渐形成。”

“当我们不再局限于身体的生理属性转而关注身体的社会神话时 ... ”

与福柯一样,布迪厄认为当今社会存在的并不是原初的性欲,而是一种社会建构 :“男性的欲望是占有的欲望,是色情化的统治;女性的欲望是由男性统治的欲望,是色情化的服从;或者,严格来讲,是对统治的色情化认可。

不仅仅是女性,即便是社会生活的主导者男性,也经常被迫成为统治结构驯顺的俘虏。一方面,统治者从这种统治关系中获益;另一方面,统治者不可避免地将无意识的模式用于他们自身,用于他们的身体以及他们所成为的和所做的一切”。

我们所理解的性,实际上是一种历史的创造,但这种创造是随着不同的场及其特定逻辑的区分过程的完成而逐渐进行的”

面对高效而又系统的性建构机制,我们的反抗志在 “让构成神话思维的根本对立的性别(而不是性)区分原则不再占有一切世界秩序

分类图式⚓︎

布迪厄在对结构主义分类规则的质疑中追问分类的真实来源。究竟是否存在先验的、等待发掘的分类系统——它规定着个体对自然、社会甚至自身的分类?如果存在,它来自何处?神秘幽深的无意识能否解决这一问题?

在主观主义人类学看来,分类是主体的社会建构,世界呈现在我们面前的表征是我们的创造物与衍生物,主观主义人类学自信地谈论着分类蕴含的社会建构,却对社会结构、社会权力等因素对社会建构的影响置若罔闻

与此同时,布迪厄在法国高校学生专业选择及学科评价的过程中发现,学校及教师不但极力淡化进入不同学科的社会限制,还通过神化不同学科对学习者在智力等级、人格特质等方面的要求来神化在社会地位及文化资本占有方面居于优势的学生群体。

分类行为及分类图式是社会结构、社会差异的表征,不但在审美与饮食中存在社会分类,体育休闲运动中也存在区隔。

品味是对分配实践的把握,它使人有可能感知或者通过直觉感受到什么东西可能(或不可能)来临——进而使其符合在社会空间中占据给定位置的个体的身份。它作为一种社会取向、一个人的位置感

正在对他人或自己的属性及实践进行分类的主体也是分类的客体,他们通过调配已经分类的实践及属性而通过别人的眼睛对自己进行分类。

每个被投入作为既定事实而存在的场域与社会世界中的个体,在惯习的作用下已经认可了既定的社会分类原则与方式,从而在逻辑关系的颠倒中将作为社会分类产物的属性当作社会分类行为合理性的证明。凭借着这种在连续性中制造出不连续性的方法,凭借着隐而不彰的文化任意性,分类图式得以形成并不断地得到再生产

社会分类⚓︎

文化任意性蕴含的象征暴力得以呈现的重要原因,就是社会差异和社会不平等以制度化、仪式化的方式实现了身体化、自然化与常态化。

人类社会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制度活动——头衔或学位授予、官员任命、通告或表彰、品质标签的赋予等。布迪厄指出,“制度的行为是一种==能够从虚无中创造出差异的社会巫术行为== ……最有效的社会区分是那些以一种基于客观区别之上的面貌出现的区分……

象征暴力最具隐蔽性的地方在于,由社会出身、家庭背景、资本占有所生成的学生之间的差异,尽管由社会建构和强加,却被学校及教师转化为个体资质及品质的差异,当社会的罪恶被置换后,需要为这种差异负责的只是某种带有内疚感的个体。

正是通过分类这一过程,控制社会生活主导权的群体在神化自己的同时劣化了被统治阶级,将社会构造的界限自然化与合法化,已经分化的社会结构变得稳定化与结构化

“象征性暴力还体现在形形色色的社会区隔上。纯粹审美对低级的、粗鲁的、庸俗的、唯利是图的、奴性的、本能的愉悦的拒绝建构了文化的神圣区域,确证了满足于升华的、精致的、超乎利益的、卓越的快感的大资产阶级的优越感,这种情感对世俗之人永远关闭着。

而屈从于本性的品味与自由品味之间的对立,在成为本能奴隶的普通人与通过主宰本能而证明自己拥有统治合法性的精英之间,引入了一种身体与灵魂的关系,

在工人阶级、小资产阶级与大资产阶级之间横亘着一条卑微的身体与高尚的灵魂的鸿沟,不可逾越,无法逾越。”

统治合法性⚓︎

对权力的服从可以归结为统治阶级实施的文化霸权,资本主义的商品化、物化过程掩盖了现实存在的阶级关系,被统治阶级无法形成自己的阶级意识,或者说形成了与自己存在异化关系的虚假意识;工具理性的扩展吞噬了人们的批判理性,科学技术成为维护既定统治的意识形态,标准化、伪个性化的大众文化成为麻醉人民、剥夺人民批判意识的关键

统治行动并不被感知为统治,因为它已成为社会行动者与之存在本体性契合的社会秩序的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误识之所以产生,其关键基础在于信念作为个体与社会、心智结构与社会结构的本体性契合,已经使个体认可了既定的社会秩序与社会统治。

巴黎高师最永恒的神话在于它从来不生产失败者,当光环被脱离成功轨迹的校友污染时,无论失败者本人还是巴黎高师、高师校友都会通过特有的再神圣化的意义转换来维护高师永久的神话

在校友讣告及悼词中,没有取得学业上的成功被处理成对成功的厌恶及有意识的拒绝、不愿与社会同流合污的洁身自好、对回归自然及纯朴生活的向往;当无法以学术渊博、出类拔萃而对校友的学术进行品评时,热爱自然、热爱家庭、为人正派、超凡脱俗就成为悼词对高师毕业生进行新一轮神化的理由,高师毕业生不断赋予自己的失败以一种与众不同的意义。巴黎高师的文凭本身就给予其持有者一种永远无法剥夺的优越感与认同感,一种根深蒂固的对失败者进行合法化的根基:落难贵族仍是贵族。这就是巴黎高师对自己生产的掉队者的再神圣化与救赎

参考⚓︎

  • 权力的迷宫——埃利亚斯、布迪厄与福柯的比较研究:王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