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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何曾败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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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在最前面

初稿作于 2025.01.06 夜。没打算写这么多,结果跟刹车失灵了一样停不下来,又臭又长。郑重声明:文中内容均为虚构。

读昌黎先生文集,察古、忆昔、叹今。世人云“尘网”,云“浮云”,各有所长。细细思忖,愿摘刘禹锡一言:“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1”。

今年兜兜转转又到了年关将近时。时间一不留神就溜走,写下文字时已到了2025年。想到前些天情绪差到极点的时候,从鼓楼西侧小门摸进北园,想兜兜转转,却发现满眼萧条:渺渺无人,此地空余北大楼——才想起,哦,现在已经到了半年一度的期末考试的时候了,鼓楼又多是刚入学的大一新生们,我这思忖的几秒钟,他们也许正(和过往的无数为数学所苦的学生一样)在穹顶与暖气下计算分部积分。

按道理,年终总结是需要写总结的。通篇罗列一下自己干了什么。小红书刷到过青椒的总结,刷到过等待毕业的博士的总结,刷到过学弟学妹们充满憧憬又充满干劲的总结,刷到过新婚夫妇喜得贵子的总结。我读罢只有一言:精彩。精彩到可以不需要365天这个数字来总结时间,精彩到可以把自己放上展柜,让我这种看客嗟叹良久。

反观自己写的这么些个年终总结,一脸败相。先不说有没有点年终总结的章法,也不说究竟一年中有没有干出点什么,光是表述的内容本身就很值得商榷。看起来像是一种情绪的发泄,像是少男少女用锁封闭起来的日记本,又给人一种堆砌文字的“机械感”,好像机器人在摆乐高,读到最后呢,又有一种“假面”感,好像化妆时候散粉拍多了没能很好地用粉扑铺开,好像在故意隐瞒些什么——但是假面感也是有破绽的:暴露出这个人一些想不说又不经意表述出的坏心思。

本来这一篇年终总结是打算铺陈一下,雄心壮志地罗列一下自己这一年干过的那些牛逼哄哄的事,手碰到键盘就反悔了:“你改悔罢!” 我觉得在这里把碎碎念编排(吹牛)成简历的样子实在是有点狼狈。于是还是打算放飞自我。私人化是对读者的一种尊重——好吧,其实并不是,但是写都写了。

我打算聊聊时间。

起因是我看到自己前些年时间写过的一个小短文,说到“记忆崇拜”。讽刺之至的事情是,那些我早已忘了是在什么情境和心况下写的文字,现在也成了(某种意义上)我的记忆崇拜。时间最诱惑人的东西就在于此:它不会止息,我在写下这几个字的时候,你在阅读这行文字的时候,它依然在滴滴答答。正因此,它天然地适合给出答案。有限光阴有限身,自然会熬到自己“开悟”的那一刻。我印象最深的是我初中时候特别喜欢那首特别无厘头的歌:《我的滑板鞋》。很戏谑很抽象,“妈妈”问我,今天怎么不开心,“我”说,找遍了所有的街都没找到,“妈妈”说,“将来会找到的”“时间会给我答案。”

wooops...

生命最可贵和最不可贵的地方就在于其易逝性。容易了说,有“生命只有一次”,往艰深了说,有“你不上有的是人上”,时间不会说话,它只会静静地走。于是,抽象一点讲,你总会先于它而“绷不住”(因为它总会绷得住)。你会感到无所适从,感到心里有蚂蚁在爬,会觉得“淦!我这是在干什么”,我是不是又浪费了时间?于是人开始迷失在时间沙漠里,第一个症状是迷失对时间和岁月的感知。截止日期就是一种经典的帮助人类进行“时间锚定”的工具。日程表和时钟是它的帮凶。人类亲切地叫这种截止日期为“死线”(deadline),这是很合理的。它让你定量地感觉到时间在走。

但是死线的作用也是很明显的,至少在相当一部分场景下,会给一些人心理暗示:“过线即死”。这句话在大部分情况下是对的:迟交作业的难免会被认定为“相对不合格”,以一种“违背小团体契约”的方式在其他人脑海中留下印象;不按时履行相应责任会被法律认定过错,以法律条文给出相应的惩罚。这是社会性所必要的规则——这些构成了大多数的死线。

我想说的是那些自我设定的“非必要死线”。他们不一定是一个具有足够社会约束力的时刻,但是一定足够inner,一定是你自己进行赋予的,一定由内心添加给自己,也一定足够贴近你的内心。它能使得你在脑海里对这个节点念念不忘,也会对“我要做xxxx”这个足够抽象的事耿耿于怀。它不够具象,对外人而言甚至可能难以理喻,但是对于你而言却“显得 (appear to be)”无比重要。比如,我这个月一定要 ... 我今天势必要 ... ,我做这件事,到...为止,一定要...。它的一个特性是附带有较强的成果导向,像是项目经理勾画的流程图,并且往往强硬地占据你的头脑。它的一个典型症候是,它伴随着极大的不确定性,但是有时也包含着极大的机遇,它的价值取向往往是“对自我有益”,实操中,往往还伴随着半腔热血、满腔鸡血和一地狗血,有种《色戒》里王力宏饰演的邝裕民给小团体谋划刺杀大汉奸时那段的感觉:头发也拨棱一下,眉头皱一皱,热血激昂地用港台腔喊一句:“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2

但是,这些死线带来了什么?

我当然承认,即使是这些“非必要死线”,很多也是非常有用的。因为它是动机的提供者。相当一部分人就靠着这个捱过期末周呢:要是不给自己大脑添砖加瓦,我怕是忘了星期几考哪一门吧!这是有益的部分——

而剩下那些盘亘很久的,则更像是烦人的小妖精。是自己“精力的魅魔”,让你不断为此担忧,夜不能寐。它会迫使你不断地做一些事情,即使你不知道该怎么做,你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听说过很多道理,却依然过不好这一生”,它就像那些“道理”,敦促你给自己设限,告诉自己“我的目标函数是实现自我价值!年入百万走上人生巅峰!” 然后转头发现自己的生活一片狼藉:

家里吵架朋友背叛导师责骂,停下电动车凶神恶煞地回复一个“收到”还不忘点一个“👌”以示友好之后,被后边大爷大妈用方言蛐蛐,转头刚想骂就因为不戴头盔被交警查;想买点好的犒赏自己,发现卡里没钱再吃好的房租快交不起了,狠下心来吃食堂的下水道伙食,果不其然拉肚子到午觉没睡好;稳定情绪好不容易坐下来干活又有杂七杂八的事情让你跑这跑那,到头来自己的事是一点也没忙好;晚上躲在淋浴间和莲蓬头互诉衷肠的时候发现欸洗发水护发素又挤不出来了感慨一句这个鸟蛋生活可真是处处掣肘啊怎么世界还不毁灭,在这种虫豸生活下怎么能获得自我解放呢!!(이런 곤충 생활에서 어떻게 자신을 해방시킬 수 있습니까!!??) 好不容易吹干头发躺到床上,这时候那些衣锦还乡的远大理想就恰到好处的出现了,打头阵的就是这帮“非必要死线”:一天过去了,你怎么还在刷小红书,没看见小红书都给你推那些拿了大几篇一区的博士吗!你还是个有上进心的年轻人吗!伴随着类似糟心思考你咬牙切齿地在床上抽搐,躺在床上翻煎饼似的睡不着,然后荣幸地获得一个失眠的夜晚——而无数个失眠的夜晚构成了你的岁月。

某种意义上这种自我设限的死线是无用的兴奋剂。其存在目的单纯地是告诉自己:“我还有目标,我还要奋斗!”。然后——你其实什么也不做——或者说,大胆一点,你也不知道要怎么做。

这很正常。我经常不知道要做什么,经常不知道自己怎么做,经常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这不妨碍我迎接2025的太阳。不妨碍自己呼吸了24年地球的空气,不妨碍自己给世界排放了这么多二氧化碳,产生了这么多噪音,制造过这么多垃圾,不妨碍我坐在这里写下这些文字卖弄风骚大搞擦边,不妨碍我依然选择相信自己的双手,不妨碍我依然对前途一片迷茫。我单纯地相信我需要承认自己所经历的过去,放弃记忆是可耻的。这是对自我和时间的最大的背叛。

那为什么,为什么我好像做什么都是错的?

这不是个人的错。勇敢地承认自己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勇敢地承认自己就是做错了,告诉自己是个“大笨蛋”,下不去嘴骂自己,就叫自己“小笨猪”,像小学时候老师的“小辣椒”印章,每天桌前给自己摁一个, 摁在额头上,然后勇敢地把正在做的事情做好。如果发现自己做不好,那就试试换个方法做,再做不好,无非不做一件事而已,大不了不做了。很多事情没有那么可怕。天塌不下来。如果真的非做不可,那就先做一个不伦不类的出来。完成比完美重要。既然大家都会制造垃圾,为什么我不能制造?世界就是这样。世界上只有一个马斯克,但是也只有一个你。世界上造出星舰的只有马斯克,但是世界上造出这种垃圾的也只有你一个。我为制造垃圾而自豪!

你是你自己的骑士。

我想说的是,个人对抗时间是徒劳的,但是时间又何尝强迫过个人去对抗它呢?人类害怕时间,总是给自己一个锚定时间的标准,并不断地告诫自己要“为之而努力”,因为人们虚妄地相信,凭借自己微薄之力绝对能从时间长河中捞起珍珠,捞到河神的金宝剑,捞到爱情、亲情、友情的漂流瓶,殊不知时间长河中可能什么也没有,大家都在竹篮打白开水,人只不过是徒劳地满足“我要从中有所获得”的徒劳的愿望罢了。 我们对抗的,是自己所构想的时间。 我们以为这种东西叫努力,实际上世界,或者时间,会告诉你,有种东西叫因果与宿命。

没错,我想说的就是内耗。

我当然不觉得人能够战胜内耗,我甚至觉得明天此时我可能就后悔自己今天写下这些文字了,回旋镖来得足够快,快到文字还没有发酵就已经腐烂,快到你意识到的时候自己已经陷在沼泽般的泥潭中无法自拔 —— 但是,既然我们已经开始谈论时间,我们不妨在思维空间里人为地拉长你的时间,拉长到你会忘记今朝烦恼的遥远未来,拉长到你开始忘记不快,迎接改变的那些日子,拉长到你愿意笑着谈论过去的时刻。“内耗”会被你以最简洁的两个字进行总结,然后在嘴角的微扬下付之笑谈中。

我们从来战胜不了内耗,就像我们从来战胜不了时间。内耗存在本身就是时间的证明,而时间又往往是内耗的特效药。相爱相杀就是生活本身。从这个角度看,人是一直在长大的啊 ...

草不谢荣于春风,木不怨落于秋天。

谁挥鞭策驱四运?万物兴歇皆自然。3

我依然忠诚地、虔诚地希望,自己会带着或明或暗的时间,带着若有若无的记忆,以似深似浅的脚步,走完这亦真亦假的世界。

请别拒绝看见,请别给自己太多的负担,请不要添加太多“非必要死线”。如果可以,继续错下去也是出路。请不要害怕错误,请不要害怕自己不能成为“我想要成为的样子”。我们都在对着乱哄哄的摊子,唱一首叫“生活”的情歌。你会跑调,会忘记歌词,你甚至忘记自己为什么而唱,你甚至会觉得自己不再喜欢这种状态,你会埋怨自己五音不全,埋怨自己不会弹奏乐器,你会觉得自己是一个“没有灵魂”的乐手,但是你依然在唱。

当你回头看那个唱歌的自己,请多拥抱一下ta。你不需要说什么,抱一抱就行。如果你忘记了该做什么,只需要看,静静地陪ta,一起感受时间和岁月的流逝。你知道,ta等这一刻,等了很久了。你会告诉过去的自己,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哪怕一无所成,哪怕两手空空,脸上挂彩,哪怕刚刚从泥坑里爬出来,哪怕自己都嫌弃自己此时的模样。

用自己赋予时间的意义去珍惜和呵护那个迷茫的自己吧。你和过去的自己,都不过是因果的表征。

当然了,如果你完全忘记了这件事,没关系。你知道的,ta会一直等下去,等到时间或者生命的尽头。

这是时间给你的答案。

唔...

只有写到吐露之言均已表达为止,才意识到和这个系列下几乎所有的小文字一样,不出意外地跑题了...本文本来有一个全然不同的打开方式,但是似乎到这里乱了套... 是这样的。今年秋天某个消沉的夜晚,在玄武湖畔瞎逛的时候,看到湖中岛上开了一家茶颜。招牌推荐一款新品:“岁月不败美人”。一款乌龙红茶,盖一层很“茶颜“的乳顶。当时就暗暗记了一下这个名字。我归纳为“初高中生喜欢的文字”。到了年底有一次和友人去下马坊-孝陵卫吃夜市,又路过了茶颜,欲买之而后快,却被小姐姐告知已经售罄了。当时心里空了一下,没有很当回事,坐上地铁,懊恼中又想到了这个名字,真是一语成谶。就算是饮品中的美人,再美的美人也会消泯在岁月的剥离中。如果不在这里记下,可能这只红茶也会成为时间中的美人。在一深一浅的记忆中逐渐消散。

于是,我开始纠结于美人与岁月的纠葛。似乎美人注定便是薄命易逝的。香草美人,天妒红颜,红颜又往往成了祸水:艺术和历史沆瀣一气,又给“美”添加了易碎的标签。一个讽刺的事情是,东亚优秀的长篇叙事诗,都很擅长描绘“哭泣的女性”。江州司马想哀叹自己身世多舛,引子是邀来“琵琶声停欲语迟”的歌女再弹一曲,情到深处,写一句“同时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韦庄见证民生凋敝,抒怀之法是路中结识一位“君能为妾解金鞍,妾亦与君停玉趾”的落难妇女,感时而悲,唱一句“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4”。更不用说刘兰芝的悲惨经历,只被后世留下一句“孔雀东南飞”在岁月里徘徊。

我纠结于历史的尘埃、政治的嬗变,纠结于美的易逝和世的无常,纠结于徒劳的一切。这一切似乎都没有尽头。

直到我发现,美人的幽苦,多是他者关照的折射,其意义在于,赋予一个绝对的政治正确以自我价值实现的含义,让自己的头脑愿意为之挣扎,愿意为此卑躬屈膝。

我们本身就是美人。顾影自怜不再是贬义:因为在周遭剧变分崩离析时,单单是记住那个走到现在,吃尽苦头,步履蹒跚的自己,就足以令自己相信一切的意义。

没有王子会在床前用吻唤醒公主,没有骑士会去解救那个被囚禁在高塔上的公主。你是自己的骑士,你要拯救的公主,就是你自己。


  1. 语出唐代刘禹锡《西塞山怀古》。 

  2. 语出近代汪精卫《被逮口占》。 

  3. 语出唐代李白《日出入行》。 

  4. 与前句均语出唐代韦庄《秦妇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