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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故事、听童话与利维坦的傲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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刷了好几次南哪助手一百多篇“我在南大当个普通人”,想到之前浙大67656那个事,嘀咕嘀咕些有的没的。

对于利维坦,伪装是有必要的。你说它不真诚,该骂,有道理;我说有些伪装是为了掩盖那些人不忍见(或仅仅只是当下状态不愿见,未来终归会逼迫自己看见和理解)的残酷的真实。信息不对等、权力关系不对等的情况下,伪装就是一种体面的遮羞布。因为它能遮盖那些赤裸恶毒的傲慢。

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我虽然知道这是假的,这是错的,这是荒谬之谈,但我依然愿意相信并(至少在表面上)不去戳破这种虚假。 某种意义上这是现代社会一种奇怪的信任:甘愿被骗(至少是甘愿表现得被骗)的信任。虽然内心早就想把这个敲骨吸髓的破秩序挫骨扬灰了,但是看在这个吱吱嘎嘎勉强运转的系统的份上,和和气气地看破不说破:大家都知道这个系统比真实的商战还要草台班子,大家也都明白别以为你自己身处草台班子里你就知道了世界的真实模样,世界太多样了,改变不了别人就让自己舒服点,牛马就牛马,老牛吃草,老马卧槽。

这种奇怪的信任==建立在系统与大部分个体对于敏感点的高度默契与极度敏感上== 。大家都深谙雷点,该讳莫如深的时候讳莫如深,该装糊涂的时候得劲装糊涂——直到某一方打破了这种奇怪的稳态:普林西普开枪了,费迪南遇刺了,火药桶引爆了,世界大战开始了。

不过作案凶器不是手枪,而是傲慢。不是来自单一权力个体的傲慢,而是以系统为名展现的自顶向下的傲慢。不是内心牢骚中透出的傲慢,而是肆无忌惮,耀武扬威的傲慢。是伊藤博文式的傲慢。

你说现实残不残酷?当然残酷,零和博弈。每个人都在当着这样那样评价体系下的分母,挤破头想成为分子,很多人甚至拼尽全力只为了成为分母:毕竟成为分母也是需要先成为一些分子的;你说年轻人们是不是玻璃心?倒也是,总是拿着放大镜上网,有个什么事就起哄,说不得骂不得恨不得天天发疯;你说是不是年轻人不懂事?倒也是,嚷嚷着要这个嚷嚷着要那个,讨论起义务是一句话也不提,撂挑子走人了。

但是,这预设了一个关键而往往被忽略的前提:我在考察你。拿着一张标准表一一核对,看见哪不对了,眉头皱一下,还埋汰几句,临结束了打个叉号,喜迎感谢信。

利维坦觉得自己高高在上不会被考察,但其实当它在四处嗅探观察个体的时候,它也被个体考察着。而当它露出獠牙,把自己真实的傲慢展现得不加遮掩的时候,当它踏过了敏感红线,还透露出一丝阴阳怪气,撸着袖子捏着鼻子掩着嘴巴坏笑的时候,那种奇怪的默契和信任就此消失了,博弈双方不存在空白地带而只能快速退化为立场二极管,你的立场决定了一切,真相根本不重要,你搞客观就是拉偏架,打工人与牛马也不重要,甚至文字也不重要了:骂就完了。情绪与立场淹没了一切,你不能说这种个体出发的立场就完全错误,因为它之所以先前没暴露只是因为那些不言自明的默契与信任;你不能说利维坦的立场就荒谬滑稽,因为它的立场也是在众多理想现实的妥协下艰难诞生的:这两种立场的交锋呈现出“一种正确与另一种正确”之间的对立:你就说说谁更正确吧

此时让任何一个立场去同情另一个立场都会显得十分抽象。因为它们拥有完全不同的理论根基:你不能指望一个年轻人立刻理解并拥有老油条的生活经验与处事逻辑,就好像你不能指望一个经历过风吹雨打尔虞我诈的老油条回到那个意气风发的学生时代一样。

去年学校搞了个“普通人”专栏,陆陆续续投稿了一百多篇,现在我偶尔刷到公众号还会点进去看看,本硕博青椒,各个专业各个方向应有尽有。我经常唏嘘。这事正好和浙大那个事有些重合。它很让我感触的地方是你能看到持有各种各样想法的人,他们可能让你感到幽默与文采,让你知道象牙塔里的单纯与不单纯,让你感到奇怪与被冒犯,让你进一步发现人的多样。但更重要的是它足够委婉,保持了一种体面的伪装。它通过这种甚至看起来怯懦不严肃的方式维持了一种轻软但很有韧性的信任。它卸下了教条,藏起自己的傲慢,在小角落里轻声嘀咕。

它让我有一种我甘愿相信童话的天真感。你说童话是真的么?当然不,童话里的故事也不一定发生在自己身上。成年人听不得童话,但有些成年人又甘愿听童话,甘愿成为“我明知是假的但依然愿意相信”的团体的一员。大家都是在讲故事,大家也都在听故事,但是你选择相信什么,这件事更重要。这关乎到你打算讲什么故事,也关乎到你打算听什么故事。这是在超脱表达出来的立场,塑造自己的认知时很重要的东西。

无论如何,这份建立在睁眼说瞎话,建立在“我相信谎言与故事”之上的信任,已经算是一种奢侈品了吧:就像成年人选择听童话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