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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母无染原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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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原作于2024年4月底,修改于2024年5月5日。现同步至网站。

东亚的宗教教育,可能是因为没有真正系统化的宗教做反面教材(样板),也可能是因为对宗教信仰土壤的铲除过于彻底,反而走入了一个有意思的理解空间。

中学教科书、意识形态手册,都拱火似地把马丁路德的九十五条论纲,置于划时代、反愚昧、谋先进、求解放的文艺复兴之后。诶,承上启下地一看,时间还正好对得上,更何况安放的注解都是一些具有天然zzzq属性的“红词”,完美切合“进步史论”,如果不加以仔细甄别,很容易灌输给学习者一种赋予新教在信仰、信条上的优越性的错觉,虽然我相信这并非著史者的本意。

及至阅读深入,韦伯一本《新教伦理》横空出世,明晃晃地把“新教”及其附庸(不得不说,韦伯跳出了信仰的窠臼,进而展开自己的辩论确实是棋高一着)与资本主义精神挂了钩、搭上桥、连成线。这下大拿背书,制度张本,新教,连同“宗教改革”,连同大家也不会深入了解(甚至也鲜有人去阅读)的教义、信条、行为,都成了某种具有人上人属性的东西。霎时间,赎罪券作了梗,火刑架绞刑台成了万恶之源。

我无意给新教再抹上一层灰,也无意为天主教教宗、东正教牧首们多唱一首赞歌。于我无用,于今亦无益。我上所述,皆是我从高中走入大学,再懵懵懂懂地看那些虚无和蒙昧之书时,大脑最真真切切的体会和感触。如果有人陪我一直读,ta可能会发现一个无神论者的“长久缄默”。破除缄默,是从完成对新教的祛魅开始的。

一个误区是,太相信信仰的人,总是夸大信仰的力量。是的,真正相信信仰具有力量的人,必须要经历对信仰的迷信、对信仰的怀疑。信仰本身就和它的描述一样飘忽不定。道成肉身、三位一体是信仰,认主唯一、十二伊玛目也是信仰,大卫王、摩西十诫也是信仰。它们怎么展开并不重要:解构到尽头,信仰本身不过是山鲁佐德讲给自己听的又一个睡前小故事——

信仰背后的强大力量、故事的真实可信性,是需要人来提供的,是需要人来维系、推动、传播的,至少有一个机制,有一个有效、强力、具有号召和凝聚力的系统,把这些杂七杂八的玩意凑成一辆能开的车,能行的船。总有帮人以血为钢铁,接续把“信仰”搓大搓强,以刀剑拳头说话,把越来越多的人聚在一起,三六九等,三教九流…最终体现在社会组织形式、民众管理模式、国家运行模式上的极度秩序化(有序)。

然后,宫廷编年史作者会给这个东西取个名字:帝国。

你在乎的不是具体的故事,故事负责迎客,把人圈进门。如果进门是为了打架斗殴,那你需要用实力建立自己的秩序。而这就不得不谈论权力的运作,斗争、交锋、明争暗斗、无尽杀伐;毒药、监狱、断头台、刽子手和审判官的沆瀣一气,一个系统对另一个系统的宣战,一种残酷机器和另一台暴力机器的肉搏。

贱身死在前,名士游冶花柳间。何事复流连?

应该聚焦的重点,是以特定信仰为幌子的利益集团对世俗化世界的影响:那些真正操纵信仰力量的集体、个人,是怎么增强自己的世俗影响力、提高团体运作效率,让裙带党羽开枝散叶,把洗白的赌徒恶棍杀人犯们塞进社会肌理中,进而维持自身长久的存在。

历史不是那些故事的真实与否,或者这些故事是否更贴合所谓“人”的天性。值得玩味的是那个全新的“系统”(Léviathan):一个时刻运作、影响世俗权力的教会(gouvernement)、有组织、有财力、有权力撑腰的宗教暴力机关(armée)、深入毛细血管、精细到临界施压的精神控制手段(éducation)、面对民众更加强大的话语权、操纵权(médias)、更加高明的威权震慑(idéologie)、精心设计的仪式景观、对中上层群众领袖的拉拢、分化,对不同利益群体、反对势力的策动、层级全面的经济调控…… 这些是真正能让信仰力量具象的东西,换句话说,所谓的宗教改革,只不过是披着宗教外衣为名进行的政治改革的伪装,是权力角斗场的胜出者欲盖弥彰的炫耀。

在这里,需要完成的是对“文字”“故事““信仰”“信条““教义“的祛魅。铁拳之下,岂有完卵。

避而不谈权力视角、忽视权力叙事、以泛泛的杀戮掩盖真实的屠杀的那套“宗教改革”的历史,毫无疑问地滑入了文本主义、教条主义的陷阱里,把信仰简化成故事,把历史模糊成愚昧。以今人既成事实的眼光,高高在上地地审视宗教故事,实际是摘下了封建卫道士的高帽戴到自己头上,啼笑皆非,也滑稽万分。更令我难以接受的是,他们自诩为“批判”。

行文至此,如果还记得本文标题“圣母无染原罪”,应该会觉得一头雾水。嗯,没错,写到这里确实跑题了。这本来是一个天主教概念,拿来当题目只不过是故弄玄虚装个B,讲个不好玩的故事把读者骗进来:天主教认为,蒙主赐,玛利亚无染原罪,尽管原罪具有普遍性且人生而怀罪;新教徒和东正教徒认为给圣母挂这个buff太超模了,因为这与原罪普遍性的教义违背。

这只是漫长的宗教辩论中一个小的论战。不论谁有理,也不论宗教经典究竟有没有给出各方想要的答案(毕竟这些辩经学博士最擅长的就是论证宗教经典给出了他们想要的答案),我始终相信一点:

这些宗教问题的答案,并不是我想要、我想问的那个问题的答案。

重要的是问对那个问题,然后找到那个问题的答案。 我相信问题会以故事展开,但那个问题本身并不是一个故事。问题的本身是谁死谁活,是一场场看不见的屠杀。